曾经的歌唱

一年、两年，还是更长久，我已经记不清了。只感觉每一次推开窗，阳台上第一个迎接我目光的就是那个小小的蝈蝈笼子和笼子里早已风干的蝈蝈细细窄窄的竹篾已淡褪了所有的绿色，像日日矗立在门外被风雨剥蚀殆尽的灰暗的竹篱笆，每一次微风走过，笼中的虫子都会轻轻抖动干枯的躯体，看起来轻极了。

 

可我依然舍不得丢弃，把它高高地搁在阳台凉棚处。在它还是活蹦乱跳的小虫时，在蝈蝈笼子还翠绿的时候，它把歌声储存在我的心里。每次看到它，我都会情不自禁地回想它的青翠来。

 

那是夏天，路过钱局街染布巷，巷子那头一阵阵嘈杂的嘶鸣声此起彼伏，一位老人肩挑担子远远走近。扁担两头是簇拥成团状的蝈蝈笼子，笼子青嫩可人，多得数不清。笼子很玲珑精致，张着许多六角形的眼睛。每个笼子的六角形眼睛后是一位正在倾情演唱的歌唱家。小家伙挥舞着深褐色的肢体，眼睛极大极英武，气宇轩昂。

 

两元一笼子歌声，不贵。带一笼回家。

 

把笼子系在阳台上花草的绿荫里，每日里心情愉悦时，蝈蝈就在笼中展开歌喉。尽管舞台空间狭小拥挤，场场演唱的都是独角戏，可它如此敬业，挺胸，眼望前方，神态极像男性高音歌唱家，专唱美声的，仔细辨听，似乎还有经典名曲《我的太阳》遗韵。平日里电视上那些高音男歌星挺胸凹肚，满头大汗演唱时，都爱唱这一首。每每它意兴盎然地抒完一曲，夏日的炎热似乎被带走了几分，绿意也更浓了。感动之余，我把一副钢笔写就的对联“舞台小天地，天地大舞台”悬挂在笼子两侧，谨代表我个人感谢它在如此狭小的空间能演绎如此丰富的节目，而且才艺颇佳，集编导演作词作曲音响于一身，确实令人钦佩。笼中笼外的岁月都在歌声中匆匆走过。

 

笼中的岁月哪日趋于安静，没有察觉。又一日，自然地期待着它粉墨登场时才发觉它静静地卧在笼子里，没有声息。

 

初秋了。依然把它系在往日的位置，让我时常回想的是它褐色英武的身姿和笼子的翠绿。它在夏日的歌唱早已萦绕阳台的每个角落，滚落在每棵花草露珠低坠的叶尖上，晶莹清亮。

 

生活中总有些什么就像蝈蝈的歌唱，沉淀在记忆深处，闲暇时翻晒翻晒，总有春天的花香，秋日暖阳拥抱过金灿灿谷草留下的馨香扑面而来，轻轻悄悄间感动你。

 

十二月了，树上还是一片浓绿，南方的冬意并不浓，可肌肤还是明显地感觉到干燥和寒气。朋友从手袋里掏出小盒子，在我的手背上轻轻一抹，乳白色的膏体流畅地出来，一缕芬芳润湿了空气，那是一种久违的味道：混合着花的芳香、草的清新、树的葱茏在空气中弥漫开来，渐浓渐悠远。小时候，冬日清晨洗过脸，母亲小心翼翼地掰开贝壳型护肤霜盒子，从盒子里抿一点洁白的膏体，均匀地抹在我的脸上、手上，母亲温热的手指粗拉拉地从脸颊上划过，留下的就是这种馥郁的馨香。多年后，看到玲珑的贝壳，嗅到曾经熟悉的气味，我总是情不自禁地激动，因为我在心里记住了一个美丽的名字：百雀羚。

 

和百雀羚芬芳一起珍藏在心里的还有一个雪娃娃塑料钱包，圆圆的脸，红蓝色条纹相间的小尖帽，一摁，两只黑眼珠会灵活地转动。已经无法详细地回想起当年我对这只钱包的喜爱，但永远有记忆的是买钱包花了三毛的压岁钱。二十多年后，我翻出小钱包时，钱包还很新，足见我当年的珍惜。每一次打开钱包按扣，总让我回想起把零碎钱钞放在其中的快乐，释放出包中曾经储存的快乐岁月。

 

有些事，曾以为我们已经淡忘，它却以另一种方式凝固在记忆中，就像夏日里蝈蝈的歌唱，无意中以自己的方式为我们开启感悟之门。在后来的岁月中，一个偶然，它像蝴蝶展开羽翼轻灵灵地飞出来，落在你的睫毛上，随着眼睛的眨动，扑籁籁地落下，荡漾在你的心头，漾起一圈圈环形的涟漪。